6月29日,环保志愿者霍江坡被山东省东营市公安局垦利分局行政拘留9日,处罚决定书显示,处罚缘由为“虚构事实扰乱公共秩序”。
6月30日,同行志愿者谢先生告诉澎湃新闻,6月29日5点多,他和霍江坡等三人正在拍摄一药厂疑似排污问题时,被山东东营市公安局垦利分局兴隆派出所民警带走。当日晚上9点多,他和另一名志愿者刘先生从派出所出来,但霍江坡被行拘了。
警方认定其虚构事实
谢先生陈述了事情缘由。谢先生说,今年5月,霍江坡接到群众线索反映,位于山东东营垦利区的新发药业有限公司疑似存在污染环境问题。对此,霍江坡前往公司附近,运用无人机拍摄了一段公司厂区内疑似渗坑排放污水的视频。随后,霍江坡将视频发布在多个社交平台反映此事。
谢先生说,霍江坡将视频发布不久后,东营市有关部门曾在社交平台答复称,“经调查,新发药业有限公司不存在污染环境的行为。”但霍江坡对此答复仍持有质疑态度。“霍江坡发在社交媒体账号上的视频都被下架了。”谢先生说。
6月29日清晨,霍江坡与谢先生等三人前往新发药业有限公司附近,准备再次飞无人机进行取证。很快,公司员工便发现了他们,随即报警。辖区兴隆派出所民警将他们三人带走。
谢先生提供的一份《行政处罚决定书》显示,公安机关查明,自2025年5月14日以来,霍江坡在“抖音”、“快手”、“小红书”、“新浪微博”、“哔哩哔哩”、“今日头条”等社交媒体发布标题为“新发药业有限公司环境污染严重”的视频。经东营市生态环境局垦利分局调查,作出新发药业有限公司通过渗坑排放污水的行为不属实的调查结论,此后霍江坡继续在“微信公众号”、“新浪微博”、“网易新闻”、“今日头条”等社交平台发布标题为“新发药业有限公司环境污染严重”的文章、图片。
处罚决定书称,以上事实有霍江坡的陈述和申辩,刘先生、谢先生的陈述,报案人的陈述等证据证实,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综上,霍江坡虚构事实扰乱公共秩序的违法行为成立。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二十五条第(一)项之规定,决定给予霍江坡行政拘留九日的行政处罚。执行期限为2025年6月29日至2025年7月8日。
该份《行政处罚决定书》盖有东营市公安局垦利分局公章,落款时间为2025年6月29日。
6月30日,谢先生说,目前他和刘先生已安全返回居住地,霍江坡被关押在当地拘留所。
天眼查显示,新发药业有限公司 (曾用名:山东新发药业有限公司) ,成立于1998年,新发药业有限公司成员,位于山东省东营市,是一家以从事农副食品加工业为主的企业。2015年12月3日,因该企业涉嫌虚假宣传,被垦利县市场监督管理局行政处罚;2016年3月8日、5月19日(两次)、7月14日,该企业涉嫌污染环境被生态环境部门行政处罚4次。
2021年3月17日,东营市生态环境局局长丁建民在《行风热线》节目中表示,垦利新发药业产生异味污染环境。经查,近期新发药业老厂区的污水处理设施建设和调试产生异味。新厂区异味主要来自废气无组织环节、生产工艺流程中间物料的倒运和跑冒滴漏。目前,市生态环境局垦利区分局已聘请专家展开驻厂异味排查工作,针对排查出的问题建立整改台账、限期整改。下一步,将督导企业做好问题整改。
2023年11月15日,因该企业周边晚上散发刺激性气味被居民投诉,经环保部门调查,异味来自新发新厂维生素E乙酸酯车间,目前该车间处于调试期,存在跑冒滴漏现象,特别是尾气引风机处存在泄漏情况。执法人员要求新发工作人员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尽快修复泄漏点,控制异味飘散。
据该企业的500吨/年废料自处理循环利用项目环评报告显示,该项目为新建,总投资600万元,其中环保投资150万元,占地1930平方米。该项目拟购置一套配置3台热解炭化炉的贵金属回收专用氧化炉,配套建设1t/h余热锅炉,废气经炉内SNCR脱硝 余热回收 急冷 布袋除尘器 活性炭吸附 水封稳压 碱法脱酸(依托现有危废焚烧设施) SCR脱硝(依托现有危废焚烧设施,备用)后经现有40m高危废焚烧炉排气筒排放,高温灼烧后的车间废料依托现有加工间进行提纯并制备催化剂,最终得到的催化剂全部由企业自行利用。本项目建成后可达到500t/a的废料综合处理能力。主要环境影响有水污染物、大气污染物、固废、噪声等。其中,水污染物一项,生活污水、脱酸废水、软水制备浓水、锅炉排污水、托盘清洗废水、实验设备清洗废水、实验废水经厂区污水处理站处理后通过专管排入垦利经济开发区污水处理厂。
陕西女工程师举报污染获刑后改判无罪
举报家乡污染问题10年,2018年9月17日,陕西女工程师李思侠因涉嫌寻衅滋事罪被警方刑拘。此后,她成为当地“首起涉恶势力”头目。经当地多次开庭,被羁押21个月后,李思侠等来无罪。
2020年8月15日,石泉县检察院审查认为,李思侠、张海成、魏智波强行索要污染费和道路使用费的主观目的证据不足,证据之间存在矛盾,无法排除合理怀疑,决定对上述三人不起诉。
一起普通的举报事件,为何会定性为涉恶案件,又是怎样走上无罪之路?
李思侠是陕西省安康市石泉县城关镇双喜村人,作为村里第一位大学生,退休前,她曾是陕西一家国企的工程师。
2008年,入驻双喜村的两家石料加工厂,开始影响当地村民的生活,也改变着李思侠的命运。
当地村民说,由于运送石料的卡车毁坏村道,还污染当地的耕地和环境。不知怎样维权的村民,找到了已经在西安定居多年的李思侠。此后,李思侠参与其中,和村民一起开启了与石料厂将近10年的抗争。在部分村民口中,李思侠是“为民请愿的环保卫士”。
2013年,同事偶尔提起,陕南多个村庄开始发展旅游,带动经济,李思侠联想到自己的家乡,有感而发,写下一篇呼吁恢复青山绿水的文章,发表到网络上。很快,她就接到了请她回双喜村配合调查的电话。
她那时还没有意识到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便回复对方,正在外地出差,“我把问题告诉你们,你们去调查就好,我不用在场。”
石泉县政府、环保局、国土局、安监局介入调查后发现两个石料厂均属非法开采,责令停产停业整顿。石泉县公安局对邱兴银、郭思荣开具林业行政处罚决定书,因其未经林业部门批准,擅自开山取石,毁坏林地400平方米,责令停止违法行为,各处罚4000元。
城关镇人民调解委员会则组织了一次协调会,协调解决村民和石料厂的问题。双方约定,石料厂支付给受影响最大的16户村民共2万元污染费。
李思侠也到了协调会现场。村民代表回村告诉其他人,李思侠的文章推动召开这次协调会。
2015年,补办了相关手续的石料厂重新开业。村民发现,扬尘、炮震等问题又出现了。村民又想到了李思侠,希望李思侠能帮忙,彻底解决污染问题。
李思侠曾认为这是一件简单的事,和她曾帮助村民参谋高考择校一样,能很快解决。
她拍摄多张环境污染的照片和视频,给各级政府部门、媒体、环保组织寄信,还在论坛和微博上持续发表关于石料厂污染的文章。
针对李思侠的举报,2017年5月,石泉县环境保护局回复她称,现场调查取证期间,石料厂手续齐全,未发现有生产痕迹,矿山上没有开采机械设备和人。这和村民亲眼目睹的情形不同,郭思荣的石料厂虽因铁路工程施工暂停,但邱兴银的石料厂持续在开采石料。
多个村民告诉记者,每当有政府工作人员来调查,石料厂恰好在当天停工。
安康市生态环境局石泉分局(原石泉县环境保护局)综合执法大队工作人员向记者介绍,从2013年开始,他们一共收到15次村民举报或上级部门转办的情况反映,每一次都到现场调查过。
他解释,道路受损不在县环保局的职责范围内,而在环境噪声和颗粒物无组织排放的相关检测报告里,石料厂的噪声污染和扬尘排放都在国家规定范围内。采矿不存在水污染问题,村民的饮水问题系因石料厂挖断水管、水井,属于矛盾纠纷,不归环保局管。
因为该企业补办了相关手续,证件齐全,故村民要求关闭石料厂的诉求,超出了合理的范围,多个部门多次协调无法达成统一的意见。
时间越拖越久,问题仍然存在。
双喜村的污染问题在2018年迎来转机。
陕西省生态环境执法总队调研员佘永锋回忆,2018年5月,他作为秦岭生态环境保护执法督察组的一员,在石泉县青山沟石料厂执法督察时,发现该石料厂存在损坏道路、扬尘污染、污染居民饮水三个现象。
佘永锋告诉记者,督察组到双喜村当天,石料厂没有生产,无法核实是否存在违规生产。他在现场看到,村道存在泥水,天晴路干后会有扬尘。而村民向他反映的情况里,道路受损、用水安全、扬尘污染均属环境问题。督察组责成石泉县人民政府针对村民反映的三个环境问题提出整改方案。
2018年5月21日,石泉县人民政府针对此项问题召开专项会议。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在会议纪要里看到,会议明确相关企业不得使用超载、超重的运输车辆在村道上行驶,县水利局负责解决4户家庭安全饮水问题,城关镇政府协调2户家庭房屋受损问题,县环保局监督企业完善雨水收集、排放、沉淀设施等问题,把生产扬尘降到最低程度。
环境污染的问题正在逐步解决,李思侠、张海成、魏智波三人却因涉嫌寻衅滋事罪被逮捕。
2018年9月,李思侠被石泉警方带走。此后,当地街头出现通报,她成为当地“首起涉恶势力”的头目。
2018年9月17日,李思侠因涉嫌寻衅滋事罪被刑拘。2019年2月27日,石泉县法院官方微信发布《重磅:石泉县首例涉恶案件今天开庭》。检方起诉书显示,从2013年起,李思侠通过网络发帖、上访举报等方式,不断反映当地石料厂无证开采、损毁道路、污染环境,并且代理村民向石料厂索赔。
同年9月30日,李思侠被批捕。随后,此案另两名嫌疑人魏智波和张海成,也因涉嫌寻衅滋事罪被石泉警方刑拘。
公诉机关认为,李思侠等人的举报存在夸大和诽谤,设限宽墩导致村民出行不便,在换届选举中“以维护村道、防止权力旁落为由,煽动村民为魏智波投票”,三人共同犯罪部分已涉嫌恶势力犯罪。此外,检方列举李思侠的7项罪名中,还包括向村民索要“跑路费”、拒不退还1万元征地款等个人犯罪行为。
2019年6月13日,一审法院判决,李思侠纠集他人寻衅滋事行为“不属于恶势力犯罪”。但因犯寻衅滋事罪,判处李思侠有期徒刑二年零六个月,张海成、魏智波以同样罪名分别获刑一年二个月、十一个月。对此,李思侠等人不服判决提出上诉。
该案二审经安康市中级人民法院两次开庭审理后,2020年6月16日,李思侠被取保候审。7月28日,安康市中院认为,原审判决认定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且在案件审理中违反法律规定的诉讼程序。撤销一审刑事判决,返回石泉县人民法院重新审判。
同年8月14日,石泉县法院准许检察院撤回对李思侠等3人的起诉。一天后,石泉县检察院对李思侠等人作出不起诉决定。这意味着,李思侠无罪,并可申请国家赔偿。
曾参与曝光腾格里沙漠排污的环保志愿者被判刑
李根山,曾于2003年到2011年期间在原宁夏美利纸业集团有限公司做过安保巡视工作,因参与举报原美利纸业在腾格里沙漠排污一事,被国内多家媒体采访,随后成为国内知名环保志愿者。
据报道,腾格里沙漠污染总面积约12万平方米。污染物为原宁夏美利纸业集团有限公司纸浆生产线早期产生的废弃物。生态环境部曾就此派出工作组赴中卫市调查。
据中卫市今年3月通报,该污染事件所涉美利林区12万平方米范围内发现黑色粘稠物污染地块14个。根据调查结果,对涉事企业9名责任人和监管部门2名责任人依规依纪依法追究了相关责任。
此外,李根山还曾参与举报过持枪盗猎、罐车倒废水事件等事件,央视等媒体也多次对其及举报问题进行采访、报道。
除了长期关注环保领域,李根山的另一个身份是宁夏中卫市野生动物保护的志愿者,长期关注黄羊等物种。
2019年,南方周末曾以《腾格里沙漠污染事件背后:一直没“消停”的志愿者》为题,对李根山等志愿者进行过报道。
李根山一直在参与筹备成立“中卫市沙坡头区野生动物保护协会”,但该协会一直都未得到当地批准。依照社会团体登记管理条例,未登记注册成立的社会组织挂牌进行活动,就是非法社会组织。
据悉,该协会的多位志愿者曾是盗猎者,现在他们都是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的志愿者,主要做一些反盗猎活动。
沙坡头区民政局相关负责人曾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民政局例行检查时发现了问题,希望他主动撤掉这个牌子。
2020年9月9日被李根山警方刑拘,引发舆论关注。
9月10日,宁夏中卫市公安局发布消息称,警方成功破获李根山等人涉嫌犯罪案件。初步查明,李根山等刑满释放人员打着野生动物保护协会成员的幌子,相互勾结,采取殴打、威胁、辱骂、恐吓等手段,先后实施了寻衅滋事、敲诈勒索、抢劫等违法犯罪行为,现面向社会公开征集李根山等人各类违法犯罪线索。
11日,中卫市公安局沙坡头区分局通报称,又收到大量检举揭发的违法犯罪线索,又有6名涉案嫌疑人落网,此为恶势力团伙犯罪案件。
曾经的污染举报“功臣”,突然因涉黑等犯罪被刑拘,这的确让人错愕。不少网友提出“是否被打击报复”的疑问,中卫警方回应称“此案与举报事件无关联,系依法依规办案”。
2022年1月30日下午,宁夏中卫市沙坡头区法院作出一审重审判决,被告人李根山犯“危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寻衅滋事”罪,判处有期徒刑4年6个月,罚金1万元。
李根山一案为一审判决撤回重审案件。在之前的庭审中公诉方指控,包括李根山在内的多名志愿者打着保护野生动物的幌子,以巡山为名,非法猎捕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鹅喉羚,随意没收他人猎犬和野兔,应依法追究其刑事、民事责任。
2021年8月31日,宁夏中卫市沙坡头区法院作出一审判决,被告人李根山犯“危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物”、“寻衅滋事”罪,判处有期徒刑4年6个月,罚金1万元。
2021年11月8日,宁夏中卫市中级人民法院认为,原审法院在审理本案时,审判组织的组成不合法、违反法律规定的诉讼程序,依据相关规定,撤销此前中卫市沙坡头区人民法院(2021)宁0502刑初116号刑事附带民事判决,发回沙坡头区法院重新审判。
2022年1月25日至29日,李根山等非法捕猎、杀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物案在宁夏中卫市沙坡头区法院重新开庭审理,庭审持续5天,直至1月29日晚7点30分结束,中国庭审网公开进行了全程视频直播。
司法正义,要求不放过一个坏人,也决不冤枉一个好人。在法律面前,一切都要用事实和证据说话,外界也不妨多给办案机关一些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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